心疼，

記得他將兩人頭發綁在一起，問她願不願意做他“結發妻子”時的深情……

她記得那麽多那麽多，可是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，他現在居然帶了別的女人回來，當真忘了彼此共有的過去麽？

還是他明明都記得，但其實是已看淡了，情薄了？

思緒翻騰間，丹珠漸漸冷靜下來，無論如何，在聽到他親口證實前，她絕不相信他一個是負心郎。

他一定是有什麽苦衷才這麽做，為了躲開大羽國的聯姻，或者某個不可告人的目的，總之原因太多了，必然不是自己看到的那麽簡單。

丹珠拼命為他找借口，最後決定暫時保留意見，先不忙著譴責，等她完全將事情搞清楚再說。

亥時過後，葉瑾帶著新人回來了。

聽到外面傳來的動靜，丹珠忙地站起來，對上來人前，她低頭迅速檢查了一輪自己，很好，頭發是昨天洗的，還很幹凈清爽，衣服是流雲坊新季出品，整整齊齊地穿在身上，最高程度地展現了“人靠衣裳”這句話。

穩了穩心神，丹珠鼓起勇氣，繞過屏風走出來。

秀錦最先發現了她，驚訝地看了看丹珠從內室出來的方向，又看看葉瑾，疑惑地問道：“夫君，這屋不是咱倆住的嗎？怎麽還有其他人？”

丹珠被對方這親昵的稱呼虐到了，身形就定在原地，再也邁不動一步。

這一句夫君，在過去無數個春宵，葉瑾最愛強迫她這麽叫喚自己。

從什麽時候開始，這已經不是她的專權？

丹珠面上極力保持平靜，心裏卻暗暗自嘲，她是不是還得感謝人家沒把自己當成丫鬟，而是看成了這裏的住客？

葉瑾掃了眼丹珠，語氣很淡地介紹，“這是比你先進門的丹珠。”

秀錦的神色很明顯地頓了一下，撅起嘴，不高興地哼哼，“原來你還有別的女人，之前你怎麽都不告訴我？”

“畢竟木已成舟，我無法否認。”葉瑾垂下眸望著身旁的女子，臉上多了幾分寵溺的無奈，“反正遲早你也會見到，晚點告訴你，我也好多清凈幾天。”

秀錦哼了聲，嗤之以鼻，“真狡詐，你就是吃死了我舍不得你！現在我又入了你家的門，就是後悔想走也來不及了！”

“除了我這，你還想走去哪？”葉瑾眼裏拂過笑意，親昵的揉了揉她的發，“時候不早了，你先去沐浴，我有幾句話要同她說。”

秀錦點點頭，依依不舍地松開兩人一直交握的手。

丹珠麻木地望著他們旁若無人的恩愛，在此之前，她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，可再銅墻鐵壁的防禦，也在眼前這一幕中分崩倒塌。

不自覺地撫上心口，這裏的最深處缺了好大的一個口子，冷風呼呼地直往裏面灌，再也無法縫合。

不重要了……不管他有什麽樣的理由，不管他是裝出來的還是別的什麽，都變得不再重要。

目送秀錦離開後，葉瑾才終於收回視線，神色清漠地看向丹珠。

空氣靜得仿佛停止了流動，兩人望著對方，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沈寂。

丹珠一瞬不瞬地凝著面前的人，企圖從他臉上找到半點的不自在或者慌亂，可是沒有，他的神情始終保持平靜，淡得似乎沒有任何情緒。

一陣尖銳的痛意瞬間撅住了她的心，之前準備問題不用問了，因為，他的眼神已經足以說明一切。

“你有什麽要解釋嗎？”丹珠最後還是開了口，極力克制著自己內心洶湧的情緒，“你說，我都在聽著。”

葉瑾眼神有些諱莫如深，默了半響，才緩緩地反問，“你都看到了，不是嗎？”

丹珠的心頓時沈了下來，“咕咚”一聲，沒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。

葉瑾收回望著她的視線，仰頭望向窗外的竹林，線條優美的唇緊緊抿著，眉眼間的冷淡越發顯得濃重。

氣氛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沈寂，丹珠感覺自己像是被紮了跟刺一樣，越來越痛，哪怕是痛徹心扉也不過如此而已吧。

眨了眨酸累的眼睛，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，極為艱難地問道：“你在騙我吧？你一定有什麽苦衷……”

“沒有。”葉瑾應得不假思索，皺了皺眉，有些不耐再繼續這個話題，直言道：“你今晚就搬出去，以後無事不要靠近這裏。”

丹珠狠狠地繃緊了身體，無聲地看著面前這個面沈如水的男人。

深呼吸了好大一口，她終於開口，慢慢地吐出字句，“這個你大可放心，我曉得該怎麽做。”

葉瑾沒有接話，視線仍是定在窗外的竹林上，眼底一片孤冷。

離開之前，丹珠想了想，還是在跨出門檻前停住了腳步，“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。”

葉瑾沒反應，但丹珠知道他在聽著，繼續說道：“你之前同我說，我會是你葉瑾明媒正娶的唯一妻子，那些話還作數嗎？”

“我確實這麽承諾過。”葉瑾停了停，冷漠無情的聲音在寂靜的房中徐徐響起：“但今時不同往日，於你，我已膩了。”

短短的一句話，輕而易舉地打碎了丹珠僅剩的幻想。

“你是認真的嗎？”她笑了起來，眼底卻盈滿了淚光，“你確定，以後絕不後悔今日所言？”

葉瑾眼底的掙紮一閃而逝，快得丹珠根本沒法捕捉，“不會。”

丹珠禁不住笑了出來，眼淚隨之滑落，幾乎拼盡全身的力氣，一字一頓地開口：“好，從今往後，我與你再無瓜葛！”

話畢，再無留戀地跨門而去。

涼風習習中，丹珠走在被月光照得反光的石子路上，仰著頭，望著天上那一輪月亮。

從未想過和葉瑾會是這樣的結局，更未料到竟會以這樣的過程結束。

她拼命地安慰自己，沒事，真的沒事，分手也好啊，雖然現在難受了點，可從現在開始，她再也不用受那煎熬，再也不會反反覆覆地希望又失望了。

他原本就不適合自己，這如金絲雀般的豪門更不是她想要的生活，長痛不如短痛，早點結束了也好，反正她現在陷得也不是很深。

丹珠給自己找了一大堆值得慶幸的理由，但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否認一個事實，她不舍得這段曾生死與共的感情，也不舍得好不容易愛上的他，可再怎麽不舍得又有什麽用？

如果是別的原因，或許她還可以努力一把去爭一爭，可現在是他的心變了，他有了別人，對自己毫無眷戀，她還有什麽必要去爭呢？

除了放手，她別無選擇。

221 落土烏鴉

丹珠在竹林的亭子裏坐了一宿，第二天一大清早，她直接去嘉臨苑找了葉老夫人，將自己的最終決定合盤托出。

聽完丹珠的請求後，葉老夫人面色有些凝重，一時也沒個聲音。

丹珠擡起眸，直直地對上葉老夫人審視的目光，“丹珠無德無能，自知無福高攀葉家，還請老夫人賜休書一封。”

昨晚徹夜未眠，她的臉色透著憔悴蒼白，神情卻異常堅定，讓人無從懷疑她的決心。

葉老夫人抿緊唇，臉上帶著高高在上之意，沒說同意，也沒說不同意。

她並不感到多意外，從丹珠第一次拒絕為妾開始，她就知道這姑娘骨子裏是個傲氣的，只是沒想到她行動會這麽快，只一夜之間便有了定奪，毫不拖泥帶水。

葉老夫人心也不是石頭做的，見丹珠如此，一時觸景生情，不免也有些惻然，“你當真想清楚了麽？只要踏出了我葉家的門，以後你就是想再進來也不可能了。”

“是，丹珠絕不後悔。”丹珠臉色沒有一絲動搖。

葉老夫人望著她，語重心長道：“女子被休並不是件光榮的事，就算我允了你，出了葉家大門，以後你也難再找到好婆家。”

“那是丹珠以後自己面對的事。”丹珠咬緊唇，跪下來伏在地上，“我心意已決，還請老夫人成全。”

葉老夫人有些犯難了，她對丹珠其實還是算滿意的，加上這段時間她每日過來陪自己抄經念佛，多少也培養除了點感情。之前她跟丹珠撂狠話也是事出有因，雅多羅公主透過太後那邊傳達了她要一夫一妻的意思，那便意味著這位公主是容不下丹珠的。

在葉瑾回來之前，葉老夫人已經暗自打好了盤算，若丹珠能在公主下嫁前懷上孩子，甭管生沒生是男是女，她都會看在葉瑾的份上極力以此而借口替丹珠爭取一席之位，可好巧不巧讓她知曉了張寧兒的事，如丹珠真絕了孕，就沒有完全留下來的可能性了，與其這樣，還不如趁當時就把話說絕了讓做好心理準備，也省得日後她再去扮那惡人臉。

秀錦的出現讓她內心著實的矛盾，一方面希望兒子能多幾個女人，也好為葉家開枝散葉，一方面又不想去得罪公主，正煩著該怎麽開口跟兒子轉達太後的意思，現在又多了丹珠這事。

左思右想了一番，葉老夫人實在拿不定主意，只好決定先暫且拖著，“這事我做不了主，得瑾兒同意了才行。”

丹珠心口微顫，半垂下眸，強行將心疼剔出心底，“此事少爺已知曉。”

老夫人面露詫色：“瑾兒已經同意了？”

丹珠抿了抿唇，正想開口應答，張嬤嬤眼尖地瞄到門外不遠處的身影，快嘴提醒葉老夫人道，“夫人，三少爺和秀姨娘來了。”

聽聞身後傳來的熟悉腳步聲，丹珠渾身一緊，立即擡頭跪直了身。

秀錦見到地上的人，撲閃了幾下眼睛，壓低音量對身邊的男子道：“夫君，我們似乎來的不是時候呀。”

她聲音輕輕的，說話時正好走到丹珠附近，一字不漏地傳入了丹珠的耳裏。

丹珠斂聲靜氣，後背繃得緊緊的。

葉瑾沒回秀錦的話，越過丹珠，徑直走向葉老夫人，“娘。”

葉老夫人見他來得正好，當即將丹珠要休書的事情告訴了他。

葉瑾沒看丹珠，淡淡地吐出兩個字眼：“不行。”

丹珠驀地擡頭，僵硬地看向面前的修長身影。

還沒等她出聲詢問，就聽到秀錦輕快地撒嬌道：“我最近身子骨總是酸疲，夫君說丹姨娘按摩的手法不錯，就留著她在旁服侍吧。”

在場等著看熱鬧的眾人聽到這話，立即紛紛將視線投向丹珠。

丹珠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，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。

和葉瑾共處了這麽久，雖然一直沒有親眼目睹他殘冷的一面，但她知道，他其實算不上個什麽純良之輩，但她怎麽都想不到他轉變得這麽徹底，沒了感情，他竟對自己這麽狠。

葉老夫人也搞不懂現在這算哪一出，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兒子，又看看地上隱忍克制的丹珠，目光最終落在巧笑嫣然的秀錦臉上。

按住內心的困惑，她眼睛看著秀錦，話卻是對著葉瑾說的，“這真是你的意願？”

她不相信這會是兒子做出來的事情，葉瑾從小就被送去道觀靜身修養，在她身邊呆的時日雖然不多，但身為親娘，她對自己兒子的脾性還是大概知悉的，不可能一下就對丹珠淡了心。

葉瑾神色有些涼薄，仍是那副清清淡淡的語氣，“我無所謂，秀錦高興便好。”

葉老夫人沈默下來，深深地看著他，半響才說了句“好。”

丹珠咬緊唇，渾身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，這一刻，她只覺得諷刺到了極點。

他不僅違背當初的諾言，還要拿她去討他現任的歡心，就這麽狠狠將她的自尊踐踏在地上。

這算什麽？

虐完她的心現在又打算虐她的身麽？

丹珠自認算是個識趣的前任，他說對她膩了，她便打算自覺地圓潤地滾開，即使不能在一起，至少要做到好聚好散，日後見面也不至於太尷尬。

他可卻偏偏不肯放自己走，還用這種方式來折辱她，他們曾有的那一段，當真只是個笑話嗎？

雖然差點沒被活活氣死，但丹珠卻說不出一個“不”字，她太了解葉瑾了，但凡他想要難為自己，就沒有做不成的，無謂的掙紮只會增加他的惡趣味。

一走了之這條路被堵死了，丹珠遠走他鄉的計劃隨之落空，做不到眼不見為凈，她只能忍聲吞氣地看著那對男女快活恩愛。

在對待感情方面，絕大部分的女人心眼都比針孔還小，秀錦仿佛愛上了被丹珠親自服侍的舒適，每天不管在做什麽都要她隨身伺候著，而葉瑾剛平了大羽國的內亂，皇帝賜給他一個不算短的假期，這段時間幾乎不出門，成天就呆在景陽館和秀錦撕磨。

如此過了半個月，丹珠天天強行被這倆貨塞狗糧，一雙明眸大眼都快進化成鈦金狗眼了。

他們吃飯時，她得在一旁幫著夾菜端飯，

他們下棋時，她要在一邊候著斟茶倒水，然後再給愛不愛嗑瓜子的秀錦剝瓜子仁，

他們一起習字作畫時，她得在一旁幫著磨墨，

他們出府走街時，她得在後面幫著提東西……

總之，她沒有一刻能閑下來，每天被使喚得團團轉，經常一站就是半天，腳都麻了。

鴻錦和蘭心看著不忍，有心想要幫她分擔工作，但是秀錦卻不樂意，還明著說了，誰敢插手就扣誰的工錢。

都當過丫鬟，知道掙那點月錢不容易，丹珠也不想連累那倆丫鬟，咬著牙忍了下來。

原以為葉瑾看在兩人曾經也好過一場的份上，多少會對自己動點惻隱之心，但是他沒有，放任秀錦那些純粹是為了折騰而折騰的行為，隨便她愛高興怎麽著，看著她受苦受累也無動於衷。

其實別說秀錦這麽對丹珠，就是對上葉瑾那邊，秀錦也會時不時整出些事來為難他，一盤棋賴上十幾次都算少的，茶燙了幫她晾著，茶涼了幫她溫著，要他千依百順地寵著讓著。

剛開始，丹珠會時不時被刺激到，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嬉戲打鬧，做著從前自己和葉瑾做過的每一件事。

她不知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，想當初，即使是在他們感情最好時，葉瑾也不曾像現在這樣，讓他順從一次簡直都比上天還難。

丹珠不由自嘲，真是可笑，在此之前，她怎麽會以為他是故意透過秀錦留下自己？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罷了。

日子一天天地疊加，她的心也跟著一天天地便冷，最後終於麻木不仁。

秀錦的出現和受寵，讓府裏的輿論方向大大地轉了個彎，丹珠由原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，變成了一只掉到塵土裏的烏鴉。

聽到那些八卦評論時，丹珠自己都覺得好笑，她現在可就不是掉入土裏的鳥？想要展翅高飛卻被人死死綁住腳。

而至於為什麽是烏鴉，大抵是因為這個動物象征著倒黴吧。

222 恍如隔世

丹珠不是個沒有脾氣的人，否則她不會主動去跟老夫人求休書，葉瑾這樣折辱她的自尊，真是把她所有的脾氣都給激出來了。

看多了總會有免疫力，丹珠逐漸沈下氣來，終於做到了何謂之“面無表情”，任那兩人在旁邊有多親昵恩愛，她只板著面孔，眉頭都不皺一下。

她這邊壓抑隱忍，雅多羅那邊都嫉妒得快瘋了，沒能成功趕走丹珠，現在又出來了個程咬金，想要獨占葉瑾怎麽就這麽難？

在公主的明示和暗示下，竇氏日常針對的目標從丹珠轉了秀錦身上，逮著機會就制造偶遇膈應這位新姨娘，只可惜秀錦很快察覺到了，天天和葉瑾黏膩在一塊，想要找個機會下手比八十歲的老太太找針孔還難。

好不容易尋到秀錦落單的機會，竇氏卻絲毫沒占上半點風，全被對方的伶牙俐齒給打了回來，這下府裏的下人都知道這秀姨娘不是吃素的，和丹姨娘那個軟柿子一比，這位可謂是能淹死人不償命的沼澤地。

別看這秀錦表面上看著天真單純，實際心思靈敏著，實在鬥不過竇氏的人多勢眾，只輕輕擱下一句“今天的事，我會原封不動轉述給夫君，讓他來評評理，究竟是我無理取鬧，還是你在有意為難。”便能令竇氏鎩羽而歸。

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把審量的尺子，秀姨娘現在是景陽苑的紅人，三少爺對她有求必應的寵愛程度，比起當初的丹珠只有過之而無不及，至少三少爺為了哄秀錦歡心，就舍得讓丹珠這個舊愛去服侍新歡。

大家唏噓丹珠好運已盡的同時，也不由得感嘆一聲豪門公子喜新厭舊的速度之快。

這一天用過午膳，秀錦和葉瑾擺了幾局棋，突發奇想地提出要吃東街的馬蹄糕，這些時日她已吃膩府裏糕點大廚的手藝，聽說東街珍氏是京城百年老鋪，便想要換個口味嘗嘗外面的。

平常跑腿這事都是交付給府裏的小廝做，但秀錦又不知從哪聽說西街的黛粉世家出了新品，執意要讓丹珠親自幫她走這一趟，她的理由很簡單，“畢竟還是姑娘家更懂同胞的品味，那些個粗鄙無知的小廝哪懂什麽伊人紅妝？”

鴻錦和蘭心在一旁暗暗地為丹珠不忿，東街和西街離的可不近，明明可以在同一個集市上買齊的東西，她卻偏偏指定了兩個獨此一家的牌子，分明就是故意為難丹珠。

相比那倆丫鬟的義憤填膺，丹珠則顯得淡定多了，她倒認為這差事還不錯，照著秀錦要的那兩樣東西的地點，她得先去西街挑胭脂，完了再轉去距離十裏之外的東街買馬蹄糕，等她都買齊了半天都過去了。

這正中她的心懷，但凡現在只要能讓她少看一眼這兩人，不管讓她去做什麽都是願意的。

秀錦沒說馬上就要吃，丹珠從後門出來後，一路慢悠悠地晃到了西街的鬧市區，在店裏磨蹭了半天，才很“慎重”地選了幾盒胭脂讓店主包起來，然後再繼續晃蕩去東街。

在她有意的拖延下，直到太陽快下山時才總算打道回府。

“這晚膳都過了，你怎麽不到天亮了才回來？！”毫無疑問地，丹珠一進門就受到秀錦惱火的問責。

丹珠半垂著頭，語調平平地回答道：“回來時迷了路，找了半天才走對路的。”

秀錦一瞬不瞬地瞪著她，顯然還不能釋懷，不過她也懶得再追究下去，葉瑾已經在書房擺好了棋等她過去，她可沒時間耗在這。

隨意掃了眼桌上那一碟馬碲糕，不知是不是被壓到的緣故，軟趴趴地也沒個正形，瞧著就讓人倒進胃口。

她嫌棄地皺了皺鼻子，“算了，你拿下去和鴻錦她們分了吧。”

說罷，便施施然地離開了。

丹珠望著那抹漸行將遠的苗條背影，直到人不見了都還沒收回目光。

秀錦現在完全當自己是景陽館的女主人，姿態擺得足足的，仿佛忘了她也不過是和自己一樣妾室的地位。

東街珍氏的馬蹄糕和桂花糕曾經都是她的最愛，有一段時間她吃上了癮，不管怎麽吃都不膩，葉瑾從外面回來時經常會順帶著幫她帶回來。

如今再見到這茶黃透明的香甜的糕點，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惆悵。

丹珠無聲地嘆了聲息，默默地將碟子端去了鴻錦那。雖然馬碲糕的賣相已沒那麽討巧，但今天為了這一碟東西，她差點沒把自己的腿走斷，可不能就這麽白白浪費了，再說了食物吃進肚子還不都是一樣，管它好看不好看呢。

鴻錦和蘭心都在自己的小屋子裏做女紅，葉瑾晚上都不用她們候著，每天伺候主子用完晚膳後便是她們的自由活動時間，加上秀錦這段時間就點名只要丹珠單獨隨身伺候，她們也就更閑了，每日基本掃掃院子擦擦桌子也就過了。

丹珠這段時間遇上的糟心事不少，鴻錦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好好陪她談談心，正好今晚沒什麽事，便主動拉著她的手道：“丹珠姐姐，少爺剛賞了我們好幾樣沒動過的點心，現在又多了馬蹄糕，不如我們上屋頂賞月吧？”

葉瑾沒回來前，丹珠一入夜就愛爬上屋頂看月亮，她和蘭心起初還有些擔心，後面見多了也就習慣了，反正別院的人又看不到這邊，只要不被發現挨訓，其實也沒有什麽。

丹珠聞言笑笑，委婉地拒絕了，“不了，你們吃吧。我有事先走了。”

鴻錦以為她趕著回去伺候秀錦，不禁有些替她打抱不平，“那個秀姨娘也不知怎麽回事，天天跟小丫鬟一樣使喚你，明明她自己也是個姨娘呢。”

丹珠寬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，低聲道：“沒事，我已經習慣了。”

蘭心心疼地望著她，“丹珠姐姐，你千萬別往心裏去，以後的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。”

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丹珠，就只能這麽蒼白詞窮地勸著，她和鴻錦很小就被家人送進葉府補貼家計，見多了豪門大戶裏的那點事情，其實她們心裏都很清楚，失寵又無子的妻妾，往後的處境只會越來越差，有些甚至混的還不如普通丫鬟。

“我真的沒事啊。”丹珠停了停，寬聲說道：“你們別再為我擔心了，以後外面的人說得再難聽，你們也別為我出面，那些人嘴巴就是閑著，我都不跟他們一般見識，你們也別理了。”

外面關於她的冷言冷語依舊滿天飛，這倆丫鬟現在為了她沒少得罪人，每次現場聽到了都要會沖上去跟對方理論一番，有好幾次都吵到管事那邊去了。

丹珠知道後，心裏又是感動又覺得說不出的心酸，雖然彼此相識的日子不算長，但她們卻能為自己做到這份上，實在很難不讓她動容。

“喵~~~~~”正聊著，屋外忽然傳來一陣貓叫聲。

丹珠循聲望過去，有只貓從窗口處躥了進來，一身白毛又密又長，金黃色的眸子熠熠生輝地望著屋裏的人。

“又是這只貓，最近可喜歡跑來我們景陽苑了。”蘭心小丫頭玩性大，一邊說著一邊歡快地撲了過去，可惜被貓靈敏地閃開了。

“這是哪裏來的貓？”丹珠疑惑地看著那團白毛，她知道二少爺養的來福偶爾會大駕光臨這裏，可沒聽說哪房養了貓。

首先就可以排除掉大房，因為竇氏頂頂討厭這種帶毛的動物，一直和龐氏處不來見面就掐，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二房養的狗總跑到她這邊的漩涵苑拉屎拉尿，好幾次還被她撞見了，氣得差點沒七孔冒煙。

蘭心撲騰了好一會都沒能逮住貓，頗為遺憾地望著窗外那團溜掉的白毛，“我們也不知道是誰養的，夜裏總愛跑到這邊叫喚，好幾個晚上都吵得我們睡不著呢。”

223 粗面饅頭

聽完蘭心的話後，丹珠訝異了下一，不禁問道：“有這回事？”

為了迅速讓丹珠了解狀況，蘭心學著喵喵喵叫了幾聲，又愛又恨地埋怨道：“它成天擾人清眠，要是肯讓人摸一把還沒那麽可氣，可偏生又不舍得讓人碰，真是太可惡了！”

丹珠仔細回想了下，還是一點印象地沒，“什麽時候開始的。”

“有一段時間了呢，”蘭心也有些疑惑地回頭看向她，“丹珠姐姐，你都沒聽到麽？”

丹珠老實地搖了搖頭，“沒有，也許是我睡得太沈了，並不曾聽到。”

說來也怪，她現在晚上都睡得很死，每天一覺睡到天亮自然醒，中間還不帶做夢的。丹珠想想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，想當初葉瑾沒回來前，她有多少個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，即使好不容易睡著了也很快醒來，要麽就是被噩夢驚醒。

現在她失戀了，還從“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”落魄到變成“塵土裏的烏鴉”，遇上了這麽糟心的事，她應該更加睡不著再外加伴著大把大把的頭發掉才對，結果反倒不僅沒影響睡眠質量，反而還有變好的趨勢，難道說她的心已經硬得和核桃一樣，內心底其實是已經看開了？

“也許那只貓只愛來我們這邊，沒去蘭苑那轉悠吧。”鴻錦歪了歪頭，給丹珠找了個理由。

從景陽館搬出來後，丹珠就去了蘭苑，那裏從張寧兒走之後便一直空著，蘭心和鴻錦住在景陽苑大門附近的一間小樓閣，和處蘭苑隔了好一段距離。

丹珠並不怎麽在意那只貓，和這倆丫鬟聊了幾句便離開了。

下午從外面跑腿回來時，府裏已過了飯點，這個時候去廚房應該也不剩什麽了。丹珠下午在集市上吃了點東西，現在還飽著，但距離第二天用早飯的時間還早著，要是什麽都不吃到了半夜肯定要餓的。

為了預防失眠，丹珠最後還是去廚房給自己摸了兩個饅頭，用紙揣著帶了回來。

穿過景陽苑的竹林，丹珠剛要往蘭苑的方向走過去，不遠處忽然旁邊傳來秀錦的喚聲，“雪兒，你在哪裏？”

這聲音裏自己還不遠，丹珠警惕地側頭望過去，秀錦正在邊上的竹林裏穿行，四處張望的也不知在找什麽。

丹珠趕緊加快腳步，想趁著對方註意到自己前離開這裏。

“丹姨娘。”可惜身後的叫聲打破了她的小算盤，“你看到我的貓了麽？”

原來那只擾人清眠的貓是她的，丹珠轉過身，低聲回道：“不曾看到。”

“真是的，才少看了眼就沒了影子，下次得用籠子鎖著她才行。”秀錦嬌聲抱怨了幾句後，然後對丹珠道：“我累了，你來幫我找吧，找到了便送去房裏。”

丟下了命令後，秀錦便施施然地回了屋，丹珠無奈，只得先將饅頭放回蘭苑，再出來滿個院子挨地找那團白毛。

幸好今天的月亮夠大夠亮，那只貓又是白色的，目標還算明顯，可饒是這樣，丹珠還是費了老大的勁才在樹上找到那只貓，經過無數次失敗，最後才終於用一把狗尾草將貓引了下來。

好不容易將貓抱去景陽館，秀錦早已睡下了，聽到外面的聲音，隔了好一會才打著呵欠出來開門，“怎麽這麽晚才抓到？我都睡著了。”

丹珠看了看懷裏的貓，“那這只貓……”

“隨便你，我要回去睡了。”秀錦面露不耐，剛想眼上門，裏面傳出葉瑾溫淡的聲音，“秀兒，你在和誰說話？”

秀錦笑了聲，懶洋洋地倚在門邊：“你的舊相好啊，我讓她幫找雪兒，磨磨蹭蹭的現在才把事辦好。”

說話間，葉瑾已經走到秀錦的身邊，低頭看了眼她身上穿的薄薄的單衣，俊眉不悅蹙起來，“怎麽才穿這點少，也不怕著了風寒。”

“這不是就準備回去了麽？”秀錦撒嬌地撅撅嘴。

丹珠垂著眸，目光像是望著懷裏的貓又好像沒看著。

低訓了秀錦幾句後，葉瑾這才擡起頭看向丹珠，仿佛才終於註意門口站了這麽個人。

察覺到他的目光，丹珠下意識地收緊臂彎，一絲難以言喻的難堪在心底蔓延。剛為了抓這只貓，她把自己整的有些狼狽，臉灰撲撲的，發型被枝葉刮得有些散了，有幾縷還胡亂地垂下來，裙擺上也落了幾塊不知什麽的汙漬，狼狽得像剛趕集回來似的。

沒辦法，她也不想這樣，為了追貓，不得不跟著跑了好一段路，還曾試圖爬上樹去逮那只貓，好不容易抓到了貓，她怕太晚了，顧不上檢查儀容儀表就匆匆忙忙地著將貓送了過來。

所幸葉瑾的目光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，很快摟著秀錦進了屋。

門在她面前關上了，丹珠彎下腰，輕輕地將貓放在了地上。

白貓似乎有些不解，被松開了也不走開，站在原地對著丹珠“喵”地叫了一聲。

丹珠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，柔聲說道：“你也回去睡吧。以後別去鴻錦她們那邊叫喚了，讓她們好好休息吧。”

那只貓也不知有沒有聽懂，被揉的舒服了，喉嚨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。

丹珠笑了笑，收拾好情緒回了蘭苑。

經過半個晚上的折騰，她有些餓了，不得不佩服自己先前的高瞻遠矚，幸好帶了兩個白饅頭，不然她今晚地鐵定餓得睡不著覺。

剛抓貓時有見到今晚月色的美麗，丹珠一手兜著紙包的饅頭，一手拎著一壺水上了屋頂。

人家是舉杯邀明月，她是提著饅頭開水對月啃，想想也是夠寒酸的。

坐定後，丹珠拆開饅頭外的油紙，一口一口吞咽下去，這是專為值夜班的下人準備的粗面饅頭，廚房裏常備夜宵之一，因為不限制份量，用的是最一般的粗糧，管吃管飽管夠。

吃飯快的老毛病不知不覺又犯了，丹珠被幾口面團卡住喉嚨，用手捶了幾下胸口，又灌了好幾口涼水才勉強咽下去。

長舒了一口氣，她仰著臉，呆呆地望著天上那輪明月，隔了好一會，又像完成任務一般低頭繼續啃剩下那一半。

她就這習慣，吃多少拿多少，拿多少就吃完多少，絕不浪費糧食。

啃著啃著，不知怎麽的，眼淚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，吧嗒吧嗒地濺在饅頭上。

丹珠沒有伸手去擦，透淚水順著臉龐流進嘴裏，合著饅頭一起咽下去，苦苦的，澀澀的。

於是本就幹糙的饅頭更難下咽了。

丹珠吸了吸鼻子，像是自言自語般地絮叨：“真是的，怎麽這麽難吃啊……”

然後眼淚流得更兇了。

無論怎麽樣，她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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